侯万金再见着流霞君时,对方已恢复盛装,其人衣似霞锦,发髻高耸,半倚在珊瑚床上,显是等候已久。侯万金也不废话,照面便向她拱手行了个大礼。“……侯楼主这是何意?”对方一双灼焰也似的眸子瞥过来,颇有几分意味深长。侯万金直起身子,声音微哑:“还请流霞君救我女儿。”流霞君面色不动:“楼主何意?方才我便已同你说清了,这成珠‘大仪’的机缘错过便是错过,天意如此,少楼主能醒来已是万幸,旁的我也爱莫能助——哦,荒祸使岂非也在,莫不是没能为楼主排忧解难?”侯万金心下暗恨她装模作样,可眼下情形已由不得他不低头。他说:“荒祸使的法子治标不治本,我……实在不忍澜珊再受苦楚。”见流霞君不语,他又放低了声音:“我知上君一直以诚相待,怨我不肯竭诚合作……也怨我有眼无珠,直到今时方才想通,我儿唯一活路非在天玄定钧,但在上君一念之间。”流霞君不置可否。“如何想通的?”她问。侯万金踌躇片刻,便坦然承认:“早前我不敢同上君交命交心,全因对小女的病还有疑虑,不敢随意舍了那荒祸使的‘淬灵针’。天玄与我交好多年,若非承他们的情,那荒祸使是决计难请到的。”“说起来,这些年我亦是承他们的情分,所有法宝灵物皆是挑着最好的备给他们,甚至想着有朝一日我若遭不测,哪怕将澜珊托付给他们亦不是不可——可谁能想,我一片诚心托付,却屡遭天玄猜忌。”“旁的不说,就说那万金集之事——珊儿向来单纯,若非天玄小儿口蜜腹剑,如何能哄得我儿见面就同她交心带她进去,又取了灵物出来?分明便是天玄早已对我儿续命之事有了疑虑,故意送人到她身边……说来可笑,早年那天玄掌门答应得好,允诺珊儿去他那处清修治病,旁的闲人一概不管、一概不见,多年以来也确是如此——独独此次,非得带个朋友回来。也是我一时糊涂答应了她,没放在心上……谁能想就在这节骨眼出了事。”流霞君“唔”了声:“那小徒说来还有些身份,不好处理。”侯万金说“是”:“无论清理也好,追讨也罢,那祭剑、荒祸二使都在,自是不好动作——呵,这岂非又是巧了?我刚问过我儿,所幸带出的不过是些矿石灵草,纵使追查起来,亦不算难圆。”流霞君道:“可那天玄小儿向来狡猾,必不会只有这一手。”“正是如此,”侯万金彻底沉下了脸,“说来惭愧,我也是刚刚才想通——那‘成珠’之仪不成,我请上君来为我儿救治,放哪儿也是问心无愧、理所应当,如何就这般巧,立刻遭贼刺探?且那荒祸使来的时机亦实在太巧,捉人也全然不用心思,分明便是同那人蛇鼠一窝,对我早有疑心!”“还有,若非上君此趟前来,透露了那‘绝味鼎’的消息,我又从何得知,原来天玄早已掌握了彻底救治我儿的讯息,却迟迟不肯透露?莫不是怕彻底治好我儿后,便不好再用那‘淬灵针’的法子吊着我?”“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,他们这般提防着我,反复来探,大约就是怕我同上君走到一处……不——分明早就将你我视作一伙!”侯万金冷笑:“我侯某虽不说是什么正人君子,可这人情财物往来向来只求公平公正、问心无愧——我将身家性命全部托付于他们,却横遭反复猜忌,连珊儿都……差点被他们诓骗去。”说到这里,侯万金终于不再掩饰眸中恨意,一想到方才女儿迟迟不肯回应他的许诺,心口便隐有阴火不熄。他再度朝流霞君躬身长拜:“我这辈子所求,不过是希望我儿康健,为此散尽家财也在所不惜——谁若想将珊儿从我身边夺走、骗走,那便是要了我的命。”“我只求上君助我,告诉我何处可寻得那‘绝味鼎’为我儿重塑肉身,若是此事可成,侯某但凭上君驱使!”侯万金一番剖心之语说得慷慨激昂,动情之处自觉再真切没有,头皮后背都微微冒出热汗来。可他这般揖下去足有半盏茶的功夫,面前之人却始终不语。侯万金飞快地再心中又过了遍先前的说辞,自觉已经诚意十足,不明这海阁之主为何如此沉默。待得他背上的汗略略转冷,海阁之主才低低一笑。“当真可怜。”她说,“原来楼主居然被骗得这般惨。”“……”“若非今日听楼主一言,我亦是不知,原来在你眼中,我竟然是这般良善——候楼主,你就不怕我也是来骗你的么?”
侯万金一僵,正想分辨什么,可被那灼焰般的眸子冷冷一扫,原先想好的托词又尽数咽了回去。半晌,他终于收起了那副慷慨激昂的神色,挺直腰杆,淡声道:“流霞君玩笑了,我只求我儿康健,自可立誓。”流霞君眸光闪了闪:“侯楼主玩笑了。我知楼主苦处,亦晓楼主诚心,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来此。我只是想提醒楼主,同海阁合作,只求明心见意——蠢人不好,心怀鬼胎的自然也不行——此外勿论正邪、更无谓那些对错是非的大道理。楼主大约是同那边处惯了,一时适应不过来也正常,往后你就会知道同我等合作最是顺心随意。”“今日少楼主死劫已破,足以昭显我等的诚意——方才楼主一直不来,我也有些忐忑,如今楼主想明白了,我自是欣慰非常。”这宫装丽人一边说着,一边施施然下了珊瑚塌,哪有半分忐忑不安的样子,分明是再笃定不过。侯万金早在来前便已想明白,瞧见她这副冷淡惫怠模样也不生气。他问流霞君: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