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是叮嘱了一句,汪承才谈起了正事。
“单就案卷来说,以卑职愚见,看不出什么错漏来。”他动作麻利地系好绦绳,“这件案子很简单,人证物证俱全。不知道大人专程给卑职看这案子,是想要卑职做些什么吗?”
乐无涯满意地一点头。
他没看错人。
这小子在公务上,真是一把指哪儿打哪儿的好枪。
乐无涯捧过葡萄盘子,边吃边道:“你说此案简单,不妨复述一遍案情,叫我听听。”
汪承习惯于和郑邈对谈案情,知道由一人复述案情、旁边有人倾听、分析,是能够用最短的时间理清案件思路的。
没想到闻人大人和郑大人的办事习惯如此相似。
这倒叫汪承有了三分亲近之意了。
秦星钺不懂这些个事情,就蹲在一旁,竖着耳朵,当故事听了。
“案发在豫州道彰德府……”汪承说,“杀人者,乃当地一名四十岁的秀才,姓田,名有德,字留芳,七试不第,但事母至孝,远近闻名,每一剂汤药都要自己试过温度才呈给母亲。老母年逾六十,忽患重疾,他遍访名医,甚至听信巫人妄语,割股疗亲。始终不得治,实在无奈,便求诸于神佛……”
这老秀才来到了当地香火鼎旺的药王庙,发了个狠愿:
若老母得天之幸,大病得愈,他情愿将幼子送到药王菩萨身旁,做个侍奉香火的童子。
诚心祈福之后,他带了一撮香灰回去,掺在一个游方医生调好的“偏方”中,喂老母喝下。
不知是否真的是孝感天地,他的母亲服药之后,竟然真的险死还生,捡回了一条性命。
……这就很尴尬了。
既许菩萨,岂敢食言?
若是他不还愿,菩萨一怒之下,不肯庇护他的母亲了呢?
这秀才煎熬了半个月,终于是一咬牙,带着幼子来到药王庙,拜了三拜,拎起那才不过三岁大的孩子的脚,大头朝下,重重摔在了药王菩萨面前。
汪承见多识广,听过的、见过的人伦惨剧数不胜数,因而一一讲来,面不改色。
秦星钺却听得瞠目结舌,眼睛越瞪越大。
他也是寡母一力抚养长大的。
要不是家有老母需要奉养,他早就抛下一切,和姜鹤一起跟着程大人走了。
秦星钺自认为已经足够孝顺,谁想真他娘的一山更比一山高。
秦星钺憋了半天,把一肚子的脏话掐头去尾,勉勉强强吐出了六个字:“这畜生疯了吧?”
汪承神色不变:“愚孝之人,古而有之。《二十四孝》里还有埋儿的郭巨呢。”
郭巨是东汉之人,因家贫无食,其母又常将食物分给孙辈,郭巨不忍饿杀老母,便打算把儿子埋杀在后院之中,省出一份口粮来,结果刨坑时挖出一坛黄金,两难自解,皆大欢喜。
秦星钺急赤白脸:“那郭巨也没有真的埋孩子啊!”
汪承拍了拍秦星钺的膝盖,聊作安抚,又继续分析道:“据案卷附录所言,他本人当即认罪,并无图赖之举。”
“其母确然是大病了一场,方才病愈,有药方和郎中为证。”
“他的妻子和四邻皆有口供,作证他在母亲病愈后,神思不属,郁郁寡欢。”
“他是老来得子,只有这么一点骨血,向来疼爱,不似作假。”
“他妻子素来守旧古板,并无与他人私通之嫌。这孩子与他亦是相貌仿佛,借机杀害奸生之子的嫌疑大概可以排除。”
“那日药王庙人来人往,亲眼见到他摔子的不在少数,就算他真是恨子至极,急欲杀之,也不必如此手段过激。据在下所知,不少地方都有不喜婴儿性别、假借意外溺死婴儿的人,也有鞭挞儿女至死的人,何须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?”
秦星钺比较关心结果:“那这要怎么判?”
汪承答:“凡事涉人命,都要交付刑部核定,再由大理寺、都察院复审。按大虞律来说,故杀亲子,杖七十。”
秦星钺:“……”
秦星钺:“然后呢?”
汪承:“没了。”
秦星钺:“……啊??”
汪承:“虐杀,加杖三十;攀诬他人,加徒一年半。田秀才此案,两罪皆不沾。”
乐无涯忙着吃葡萄,顺便寒碜他:“我说,秦星钺,你在衙门里呆了这么久,是一点律法条例都不看啊?”
秦星钺连害臊都顾不上了:“那故杀父母呢?”
汪承眼睛也不眨一下:“凌迟处死。”
“……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!打几杖,就完事儿了?”秦星钺攥紧拳头,指节微微泛白,“一个三岁的娃娃,就这么……”
秦星钺低下头去,仿佛看到了一个懵懂小儿的脑袋,在地上摔成了一滩红白交错的烂西瓜。
那天,直到在药王菩萨面前被活活摔死之前,那个孩子恐怕都以为,父亲今天只是要带他出来玩耍而

